飞云崖追忆
飞 云 崖 追 忆
娄 清
参与飞云崖古建筑群的保护工作,应该说贯穿我整个从事贵州文物保护维修工作的历程。其中大佛殿的迁建保护工程,让我对贵州古代殿式建筑的梁架结构、榫卯关系,特别是对歇山顶翼角的做法有了深度认知。但因飞云崖配套工程设计工作是一次跨年度的任务,也是我在飞云崖工作时间最长的一次,故将其中几个记忆深刻的片段整理如下。
一块“神奇的”图版
接受原计划作为文物保护干部培训基地的飞云崖配套工程设计工作任务,已是1986年秋天。设计团队由“罗工”(罗会仁,原省博物馆副馆长,我古建筑的启蒙老师之一)、“李工”(李多扶,时为省建筑设计院副总建筑师,贵州省文物保护顾问,我古建筑的启蒙老师之一)和我组成。行前我根据安排,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工作。绘图板、绘图笔、各种尺子、建筑模板、素描纸、硫酸纸等所需行头一应俱全。出发前一天,李工来电话,让我根据图版幅面再准备一些俗称“坐标纸”的计算纸。
刚在飞云崖安顿下来,李工便说要教我一绝活。于是我根据李工指点,按要求清洁好图版,再用浆糊将计算纸裱糊在图板上。只要所用力度均匀,计算纸经裱糊后也不会变形。在等待图版干燥的过程中,李工才告知我这样做的目的,是利用计算纸固有的坐标体系代替比例尺,设计制图时直接用硫酸纸一次手工成图,此举至少会成倍地提高工作效率,如果再结合绘图仪,效果更佳。当晚,图版已能使用。饭后即进行首次尝试。根据建筑体量和比例,选择图幅所需图版,决定好图面布局后开始第一次直接用硫酸纸一次手工绘图。当晚就完成一张2号图,内容包括建筑的平面、立面和剖面三视图,除开始时的一个线条错误之处留下刀片刮痕外,一切顺利。面对这块“神奇的”图版,看着粘贴在墙上的成果,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要知道,此前我这个所谓的快手,绘制一张2号图也得将近两天。等离开飞云崖时,工作时间内就能每天绘制一张1号图或二张2号图。因为效率极大提高,能够有机会利用绘图间歇,向李工讨教,借机掌握了现代砖混结构建筑设计的知识。
1987年,省文化出版厅由延安路搬到遵义路后,办公条件大为改善。处领导真花760元(比我当时一年半的工资还多),为我购买了知名的上海普发牌绘图仪(现在叫钢带式绘图机)。有趣的是,1988年,第二次赴国家文物局泰安培训中心,参加古建筑维修保护培训班学习时,用此法完成作业,被老师认定利用同学底图进行描图,虽然后来证实确系我独立完成,不是偷懒,但因只有成图而没有按教学计划提交底图,得分还是偏低。初次领教文物系统的机械呆板。成绩寄回单位,领导也认为我学习不努力。不管怎样,被我认定的“神奇的”图版,一直陪伴着我,只是由上海“普发”变成德国“红环”。
一条名叫“绉云”的狗
世人皆知,飞云崖,因其崖状若飞云而得名。相关介绍,繁复者,如“一云乍起一云落,一云向前一云却。一云奋舞一云懒,一云欢喜一云愕,大云睢盱母覆子,小云叠戢鱼吹水。丑云恧缩研云笑,痴云疑立灵云诡。睡云颓散欲着床,淡云散涣偏成绮。三云四云相颉颃,十云百云不乱行。”简练者,仅“绉云”二字。我喜欢后者,为此,还将飞云崖一条白色下司犬起名“绉云”。
“绉云”绝对是一条忠狗。为看护飞云崖工地的材料,被偷盗者用杠子和条凳击打,甚至脑门还被插入匕首。如此重伤下,也没让偷盗者得手。神奇的是,依靠自己上山采食草药,居然逐渐康复。记得初见时,它慵懒地躺在院内,我用脚去触碰它时,它迅即地扭身就是一口,虽然我躲闪迅速,但泡沫凉鞋前段还是留下它深深的压印。经老解(解培九,一位曾被错误定性为历史反革命的老文物员)引荐,它不好意思地低头摇着尾巴,我也友善地拍拍它的头。自此我们成为朋友。因飞云崖配套工程设计工作到飞云崖,在飞云崖与之相处的大半月里,几乎形影不离。
每天一早,随着我们住房门“吱嘎”的一响,它便会从所在的任何一个地方飞奔过来。因为年轻,中午没有休息的习惯,为不影响“罗工”(罗会仁,我古建筑的启蒙老师之一)和“李工”(李多扶,我古建筑的启蒙老师之一)休息,便借着初冬暖暖的阳光,带上“书”,叫上“绉云”,一同上山,在飞云崖顶赏景读书。一日中午,县局领导过来表示慰问,酒后在山顶看书时睡着,被“绉云”的狂吠吵醒,待我明白时,只看见一条已钻入树丛仅留下尾巴的乌梢蛇,逮是来不及了。由于设计工作绘图量很大,因此每晚是要加班的。那时的飞云崖尚未正式通电,即使有电,电压也十分不稳定。为确保工作,老解安排负责我们生活的张伯准备了足够多的蜡烛。每晚,图版周围都闪烁着无数的烛光,我们就是在这种十分浪漫的氛围下加班的。只要周边没有动静,“绉云”都会安静地陪着我们。唯一例外的是它瞌睡时会站立不稳,甚至会撞到我安置图版的桌子。可能是这样的陪伴让它太过无聊吧。撞后它还会不好意思地看看我,摇摇尾巴,然后抖擞下身体,继续看似精神地静静地站在桌旁。直至我们工作结束,它才离开,独自去履行它的职责。
一册誊印的《王阳明全集》书稿
记得第一次路过并停车参观飞云崖,是因为即将在石阡召开全省文物工作会。那时就听后来被尊称为“总统”的周师傅(周德海,文物处驾驶员,负责后勤保障)介绍到过飞云崖的历史名人,其中就有王阳明及其关于飞云崖的名句:“天下之山聚于云贵,云贵之秀萃于斯岩”。我是相当的佩服。但不知道出处。还是到1986年,准备将建于清光绪九年(1883年)的旧州文庙大成殿,搬迁到飞云崖月潭寺大佛殿旧址进行保护时,在飞云崖听老解介绍,原句出自王阳明的《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得益于宁波同学帮忙,用挂号给我寄来一册据说是世界书局于民国二十五年(1936)初版的《王阳明全集》中涉及贵州的几篇文章,其中就有我想看的《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还是用誊印稿复印的,那时贵州复印机还十分鲜见。前面所说我在飞云崖上山所带之“书”,就是这册誊印的书稿。
王阳明在《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中开篇所言,实际是“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行旅之往来,日攀缘下上于穷崖绝壑之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贵之途,莫不困踣烦厌,非复夙好。而惟至于兹岩之下,则又皆洒然开豁,心洗目醒。虽庸俦俗侣,素不知有山水之游者,亦皆徘徊顾盼,相与延恋而不忍去。则兹岩之胜,盖不言可知矣”。至于后来怎么变成“天下之山聚于云贵,云贵之秀萃于斯岩”,至今不得其解。通过该文了解,飞云崖能够成为一方名胜,源于驿道的开辟。驿道所经,卫所遍立。“附崖之戌卒、官吏”与当地少数民族“连属而居”,每逢年节,“皆于是厘祝。”明正统八年(1443年),游僧德彬、指挥常智首建月潭寺。天顺三年(1459年),指挥李信重建山门。随后“寺渐芜废,行礼无所。”至正德三年(1508年)按察副使朱文端、指挥狄远增,因飞云崖在偏桥与兴隆二卫之间,“行者至是,皆惫顿饥悴,宜有休息之所”,二人“乐兹岩之胜,悯行旅之艰,而从士民之请也,乃捐资庀材,新其寺于岩之右,”倡建月潭寺公馆,并请王守仁撰写《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此后,“饥者有所炊,劳者有所休,游观者有所舍,厘祝者有所瞻依,以为竭虔效诚之地;而兹岩之奇,若增而益胜也。”
从参与飞云崖古建筑群的保护历程开始,让我逐渐有了在文物保护过程中主动查阅文献及碑刻等资料的习惯,这种习惯又在“巴娄”(吴正光)倾心培养下能力不断提升,获益终生。至今,飞云崖仍是一处能够让我“洒然开豁,心洗目醒”的“黔南第一洞天”,每过必停。飞云崖古建筑群的保护仍在继续,我也仍然参与其中。